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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交所步入终局
“金交所已经落幕了。”2024年3月25日,林凯在开会间隙突然看到一则信息,西安、重庆、湖南、辽宁四地金融监管机构发布公告,宣布取消当地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以下简称“金交所”)的业务资质,心里暗自感慨。
3月26日,就职于上述四地之一的金融监管机构的一位人士向记者表示,取消金交所的业务资质是按照监管政策统一要求执行,后续全国范围内将逐步对金交所进行关闭清理,其他省份会逐渐挂出关闭金交所的相关公告。
作为一名曾在金交所工作近8年的老员工,林凯对金交所有着“爱恨交加”的复杂感情。2015年开始,林凯在深圳前海金融资产交易所(以下简称“前海金交所”)任职。彼时,他负责开展金融产品的创新、研究开发以及业务相关的咨询服务等工作。前海金交所算是较早决定退出的平台。根据天眼查信息,该平台于2022年注销。
林凯坦言,回看各地设立金交所的初衷,确实是有一些地方政府希望争取金融资源服务于地方经济的发展。但是近些年来,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管,在金交所备案的产品风险事件层出不穷,监管也着手对地方金交所进行清理整顿,逐步化解风险,压缩金交所的数量。因此,金交所走向“消亡”似乎早已注定。
在他看来,从商业的角度考虑,结合监管政策,既然已经没有发展前景,早退晚退都是要退出的。
3月28日,专注于金融类案件服务的闫威律师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关于金交所“一刀切”式关停并不是突如其来的消息,这一动作早在两三年前已经开始,从金交所定向债务融资计划(以下简称“定融”)、摘挂牌产品被叫停,到各地金交所合并、注销潮,再到如今取消业务资质,监管对于金交所的清理节奏逐步推进,直至如今正式叫停。
从2010年的金交所诞生元年到2024年,金交所已经走过了14个年头。这14年里,金交所逐步发展壮大,给地方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然而,随着近些年各种风险问题频发,监管开始持续清理整顿,如今金交所即将退出历史舞台,值得金融从业者深思。
在林凯的印象中,金交所逐步退出市场的趋势在两三年前就已经“定调”了。在这个过程中,监管多次发文,在产品、异地展业、经营等问题上对金交所业务进行限制。
3月25日,西安、重庆、湖南、辽宁四地同日取消当地金交所业务资质,宣告这四地的金交所落幕。
西安市地方金融管理局发布,取消西安百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百金交”)业务资质不再从事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相关业务。自此,西安市内已无经陕西省政府、西安市政府依法审批设立的地方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
重庆市地方金融管理局发布,取消重庆金融资产交易所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重金所”)金融资产交易资质。取消后,重庆市不再存在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
湖南省地方金融管理局发布,取消湖南金融资产交易中心有限公司金融资产交易业务资质,该公司不再从事金融资产交易相关业务。该公司解散后,湖南省再无合规地方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
辽宁省委金融办发布,将取消辽宁金融资产交易中心有限责任公司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业务资质,不再从事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相关业务。该公司关闭后,辽宁省不再存在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
工商信息显示,目前西安百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有限公司的工商登记状态已经显示为“注销”,其余三家仍为“存续”状态。
以百金交为例,2016年7月,注册地位于西安经开区的百金交宣布正式开业。这是一家由百度发起并设立的专业金融资产投融资平台。开业当天,西安市金融办、经开区相关领导、百度公司相关公司高管团队,共同见证了百金交的开业。芒果体育时任百度副总裁的张旭阳出任百金交总经理,其发言表示:“我们希望更直接地去连接投资和融资,缩短交易链条,降低融资成本。”
2018年1月17日,百金交官微发布“信百金”信托受益权转让平台正式上线日为百金交官微最后一篇文章发布,与防范金融风险相关。成立不足8年,曾经准备“大展拳脚”百金交迎来了闭门谢客。
上述四地金融监管部门的公告提示了风险,并要求除中央金融监管部门批准设立的交易场所外,其他地方交易场所或企业不得以“登记、备案”等多种名义,直接或间接为各类发行和销售非标债务融资产品提供服务和便利。
早在2018年底,监管下发《关于稳妥处置地方交易场所遗留问题和风险的意见》(清整联办〔2018〕2号),首次明确将金交所业务范围限定为依法合规开展金融企业非上市国有产权转让、地方资产管理公司不良资产转让、地方金融监管领域的金融产品交易等业务。
2019年2月,监管下发《关于三年攻坚战期间地方交易场所清理整顿有关问题的通知》(清整办函〔2019〕35号)。
2022年5月,证监会网站发布消息称: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部署推进“伪金交所”专项整治工作。2023年12月,证监会表示,加强监管协同,依法将各类证券活动全部纳入监管,严厉打击“伪私募”,清理整顿金交所、“伪金交所”。协同有关部门加强对大型企业集团债务风险的监测监管。
前述金融监管机构的人士向记者表示,目前存续备案的产品会有序进行清理,不会出现突然停掉,进而损害投资者的利益的情况。
在林凯看来,芒果体育如果当年就采取“一刀切”的方式,会出大问题,所以监管采取了一方面逐步化解风险,另一方面压缩机构的策略。
尽管当下金交所即将“退场”,但其曾经是各地政府及部分大型集团追逐的“香饽饽”。
林凯回忆,十多年前,金交所一度呈现出“野蛮生长”的景象,部分省份甚至出现多家金交所并存的情况。
他入职前海金交所时,正值全国各地金交所挂牌成立的高峰期。到了2018年左右,全国金交所的数量超过70余家。一般而言,金交所的业务不仅包括金融资产公开交易,还包括对定融产品进行备案发行。
根据经济观察报整理,金交所的设立目的在于解决地方资产管理公司处理不良资产的问题,最早的设立依据是2009年财政部公布的《金融企业国有资产转让管理办法》,该规定表示,非上市金融企业国有产权转让应在省级以上产权交易机构公开进行。
在该规定背景下,2010年5月21日,天津金融资产交易所在天津市滨海新区注册成立,成为全国首家正式成立的金融资产交易所。同年5月30日,北京金融资产交易所在北京注册成立。至2011年,除前述两家金交所外,全国各地范围内又成立7家金交所,分布在安徽、重庆、深圳等地。
2016年前后是金交所成立的高峰期,各省纷纷成立金融资产交易中心。证监会披露,从2010年5月至2017年3月“回头看”活动可见,全国共设立了64家地方金交所。
林凯认为,在2016年之前,金交所“野蛮生长”的背后,一方面是各地政府为支持地方经济发展,有动力在当地设立金交所;另一方面是彼时监管环境相对宽松,经过地方政府、金融办批准后便可以设立,因此金交所在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曾经参与创办“成都金融资产交易中心股份有限公司”的张林超在《金交所的前世今生:存在、监管、发展与没落》一文中对金交所可以承担的历史使命总结:金交所事实上在补完多层次资本市场、增加金融资产流动性,形成金融资产公允定价、助力地方金融基础设施建设三个方面提供了重要贡献。
实际上,各地政府对金交所都抱有很高期望,各省政府也出台了支持政策。金交所的诞生在盘活地方不良金融资产方面发挥过一定作用,比如为资金运转困难的企业提供融资服务,缓解了实体企业的融资压力等。但近年来,这种“地方发牌,全国展业”的模式由于无序扩张和野蛮生长势头没有从根本上得到遏制,逐渐给金融稳定埋下了隐患。
3月28日,金交所业内人士李爽向记者表示,金交所的发展壮大和国内的非标市场(信托、私募等)有很大关系,而非标市场又和房地产市场有着极大的关联。2021年以前,由于房地产行业高速发展的红利外溢,极大地滋养了整个非标市场,加之房地产融资渠道受限,房地产公司不得不转向金交所这类民间融资渠道,使得相关资产的确权、挂牌、交易,成为一件非常有利可图的事情。从这一点来说,金交所的关联方和股东一开始谋求的就是经济利益,不能指望他们为宏观调控政策、盘活不良资产出力。
李爽称,直白地说,就是当信托计划、券商资管和私募基金纷纷被监管的“铁链”紧紧束缚后,金交所逐渐成为非标融资的重要途径。一端满足了财富管理机构对稳定收益产品的热切期盼,另一端则巧妙迎合了银行出表、房企融资、城投续命的利益渴望。然而,其真实资金流向则成为一个谜,风险也在逐渐聚集。
他以2016年侨兴债10亿私募债违约案为例介绍道,这起事件将金交所和互联网金融平台的合作乱象曝光在镁光灯之下。最终,21家机构被罚没20亿元,同时也将金交所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引起对金交所滥发类金融产品却不承担风控责任的争议。
闫威律师认为,进入2018年后,随着私募等其他类基金被监管叫停,大量地方政府平台非标业务转向通过金交所备案发行,导致融资类业务尤其是备案通道类业务成为各地金交所的核心业务。但就如非标行业所面临的强监管趋势一样,随着非标行业被压缩整顿,必然伴随着对金交所的清理。所谓福祸相依,金交所借由非标产品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也因非标行业被整顿,导致自身走向终局。
作为金交所“由盛而衰”的见证者,在林凯看来,金交所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属于近些年监管持续清理整顿定调的大方向,他并不意外。
多位金融行业人士表示,金交所成立的初衷是开展国有非上市产权的交易,后续业务发展中,逐步演变出基础资产交易类业务,同时包括融资类业务,主要为定向融资工具进行备案发行。
李爽透露,在金交所业务的生态圈里,金交所由于本身不承担资产交易和兑付风险,只需要出公章,盖个印,一纸文书就可以赚取30万元至40万元不等的手续费和佣金,所以股东方和地方政府都乐意做这门生意。对于资产出让方和挂牌方,由于资质等问题在正常渠道无法获得融资,金交所为其融资提供了一个重要途径。资产摘牌方基本是互联网金融公司、私募等非持牌金融机构,他们谋求的是底层资产的确认,以及融资方允诺的高收益。
李爽表示,很多在金交所挂牌交易的资产,本身就属于高风险、高收益的垃圾债,在实践操作中还存在个别民营金控严重依赖金交所进行自融,逃避监管,设立资金池等违规现象。
一位在某金融机构从事非标业务的人士告诉记者,金交所的核心功能应该是促进金融资产交易业务,但是经过多年的发展,金交所的主要业务是对定融产品进行备案。近些年这类产品已经收缩很多,加上监管持续整顿,通过地方金交所备案产品的业务越来越难做。
近些年,在全国各地金交所备案发行的定融风险频发,该类产品大部分面向散户募集资金,埋下了大量的风险隐患。
2024年3月,成都市一位投资者向记者反映,其购买的成都市金堂县某城投发行的一款定融产品发生延期,备案登记机构为西藏产权交易中心有限责任公司。
这并非孤例。中证鹏元评级指出,根据公开资料不完全统计,2023年8月以来,定融逾期舆情共26起,主要集中于河南省洛阳市等地区。对于城投企业而言,高息融资工具实质可当作短期过桥资金,长期利用该融资渠道将会增加城投企业的财务负担,导致整体债务偿付压力加大。非标借款主要包括信托、资管、定融等融资,同一政府融资平台从上述三个通道上获得的融资成本差异不大,基本在10%左右,期限基本在2年以内。
西政资本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在早期非标模式盛行时,以向散户募集的金交所产品为例,资金来源主要是自然人(30万元、50万元等小额投资),一些业务人员会通过给客户高额返点的方式“绑住”客户。这类产品的融资成本本身就不低(如票面利率可以达到8%),加上销售人员的销售费用(部分销售人员返点给投资人,投资人实际回报比票面利率高),芒果体育再叠加个别利益输送等问题,成品的综合成本甚至达到15%至16%。
西政资本认为,近几年,定融产品令市场发展有些混乱,不利于行业的发展。这无疑给当地的发展带来较大压力。另外,这类非标产品向散户募集,更是埋下了隐患。
林凯表示,正是因为金交所乱象频出,前几年监管就已经定了调子:所有的金融业务都必须纳入监管,金融业务要持牌经营,而且金融业务属于中央事权,而不是地方事权,主要应该由中央来监管,这样地方管理金融事务的权力往中央转移,地方对金融管理的职能自然就弱化了。
闫威律师认为,金交所更像是一个走了“歪路”的孩子,其本身并不是万恶之源,但在巨大利益、市场的裹挟之下,金交所的备案审核机制、产品模式、业务架构逐渐形同虚设,滋生了更多的违规操作,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伪金交所”将行业的底线一降再降,最终劣币驱逐良币,把整个行业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于此次监管选择将金交所直接关停而并非整改,李爽认为,以往,金交所并不在“一行两会”的监管之列,可以说是一张不是牌照的牌照,但做着持牌金融机构的事情,且游离在监管之外,因此聚集了大量金融风险。此次监管对其直接关停而不是整改,也是考虑到金交所并非合理合法地存在,从监管体系上不存在整改的操作空间。
李爽表示,监管“一刀切”式关闭金交所,实质上是希望能彻底斩断、清除这些非正规的民间融资渠道和手段。但是从实际情况来看,民间融资需求一直存在,即使所有金交所被关闭,依然不能完全禁止此类交易。不过,在房地产行业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的背景下,未来可能不会再出现体量如此之大的非标市场,因此,这种场外市场野蛮生长的空间也会大大缩减。
万联证券投资顾问屈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关闭金交所的主要原因是其近几年的野蛮生长,特别是参与P2P(网络借贷)、民间借贷,为不够资质的平台担保等行为无疑加大了市场的风险。目前先关闭的这几家是因为其运营规范,没有存量。后期将继续关闭其他地方的金交所,同时也将继续处理市场存量。对于投资者而言,仅靠自身的知识可能对复杂的金融产品鉴别能力有限。因此在不能完全了解产品属性及其底层资产的时候更应该多咨询身边专业的金融机构和从业人员,才能更放心地投资。
中国地方金融研究院研究员莫开伟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审批门槛过低、没有严格的资质要求,还容易受到地方政府不当行政干扰,加上重批轻管,监管不到位,这些问题使得金交所逐渐背离了设立初衷,走上了片面追求自身利益的无序扩张之路,结果市场混乱,一地鸡毛。
莫开伟表示,金交所是金融创新与金融监管共同催生的产物,自2010年设立到如今时间并不长,因此对于投资者而言,要明白不是所有的金融组织都长盛不衰,也不是所有的金融活动都是无风险的。个别地方金融监管部门批设的金融机构或金融业务,由于监管缺失可能隐藏着更多的金融风险隐患。
莫开伟提醒,投资者需要始终保持清醒头脑,切忌盲目投资,尤其要关注新设立金融组织的经营活动是否合法合规经营以及是否给予投资者高利诱惑,在分辨不清的时候,可到当地金融监管机构咨询。同时,投资者需要更加关注非标产品、信息不透明、交易场所等方面的风险,审慎投资,遵守法规,关注监管动态,不能忽视监管提示风险信息。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远离风险隐患,避免财富受损。